李文博死死盯着那份名单，指尖由于用力而轻轻泛白，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抽空了。

　　红星机械厂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大机器，把一切人的芳华都碾磨成一致的形状。

　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规训后的安静，穿戴灰蓝色的工装，像一层没有特性的皮肤。

　　他是厂里技能最好的钳工，能把零件的差错控制在头发丝的等级，老师傅们都对他拍案叫绝。

　　工友们会为了能和她说上一句话，故意在干活时擦破点皮，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去医务室。

　　他传闻医务室的暖水瓶胆坏了，就悄悄用自己的补贴买了一个新的，趁没人的时分放在了门口。

　　他看到她晾在窗外的白衬衫，会不由得多看两眼，幻想着阳光洒在她身上的姿态。

　　他会大方地把城里带来的巧克力塞到林晓月手里，会在世人面前约请她跳一段厂里没人会跳的交谊舞。

　　他把钢笔装在一个小小的纸盒里，在怀里揣了一整天，纸盒的边角都被手心的汗浸湿了。

　　在世人的推搡和煽动下，李文博的脸涨得通红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林晓月面前。

　　盒子翻开，里边静静地躺着一块娇小玲珑的上海牌女士手表，表盘在落日下闪着诱人的光。

　　然后，她才抬起头，对李文博说：“谢谢你，文博，可是你的礼物太宝贵了，我不能收。”

　　他没有捡起那支笔，仅仅死死地盯着赵东升脸上那胜利者的浅笑，和林晓月手腕上扎眼的光辉。

　　李文博没有去，他远远地躲在车间的窗户后边，看着他们坐上那辆插着红绸带的吉普车，在世人的簇拥和祝福声中，绝尘而去。

　　他没有回乡间的老家，而是揣着自己一切的积储和一张南下的硬座火车票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碎的当地。

　　南下的绿皮火车，像一条拥堵而缓慢的铁虫，载着李文博的苍茫和不甘，驶向一个彻底不知道的国际。

　　深圳，这个其时在地图上还需要细心寻觅的边境小镇，用它湿热的空气和喧嚣的工地迎接了李文博。

　　他发现那些香港老板们带来的电子元件，在这个信息阻塞的当地，有着惊为天人的赢利空间。

　　烟雾旋绕中，他看到的不是失望，而是林晓月手腕上那块扎眼的手表，和赵东升轻视的笑脸。

　　为了霸占一个技能难题，他能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星期，出来时人瘦了一圈，眼睛里却闪着骇人的光。

　　很多个夜晚，他站在自己工厂的楼顶，看着这片一日千里的土地，心中只要一个想法：还不行，还远远不行。

　　仅仅在午夜梦回的某个瞬间，他偶然仍是会想起一九八五年那个炽热的夏天，和那支掉落在尘土里的钢笔。

　　这些年，各式各样的同学会、老乡会约请函他收到过很多，无一例外都进了碎纸机。

　　秘书弥补了一句：“董事长，这次的举行地址，就在咱们集团旗下的巅峰假日酒店。”

　　他嘴角显现一丝玩味的笑脸，对秘书说：“告知酒店那儿，不必特别组织，我就像个一般客人相同曩昔。”

　　他自己开了一辆最低沉的旧款群众，穿戴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闲装，走进了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。

　　他穿戴一件看似面子的夹克，声音洪亮地跟一桌人揄扬着自己在北京有什么人脉，当年在厂里是多么的风景。

　　年月并没有特别优待她，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，目光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乏。

　　赵家一直瞧不起她的身世，赵东升自己眼高手低，经商赔了个精光，两人的爱情也消磨殆尽，早就离了婚。

　　他端着酒杯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，好像想在李文博身上找回一点当年的优越感。

　　他重重地拍了拍李文博的膀子：“文博啊，好久不见！传闻你后来也自己出来干了？怎么样，混得还行吧？要不要我北京的联系，给你介绍点事务？”

　　酒店的总经理，一个在李文博面前都小心谨慎的高管，亲身带着一队服务员走了进来。

　　总经理满脸堆笑，对着全场说：“各位贵客晚上好，我是本酒店的总经理，祝我们今晚用餐愉快！”

　　说完，他的目光在包厢里敏捷扫了一圈，当他看到角落里的李文博时，脸上的表情瞬间从职业化浅笑变成了震动和惊慌。

　　他几乎是小跑着冲了曩昔，在一切人惊惶的目光中，对着李文博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　　一切工友的表情，在短短几秒钟内，完成了从震动、到难以置信、再到敬畏和奉承的改变。

　　她死死地盯着李文博，那个了解又生疏的概括，总算和三十年前那个在梧桐树下，拿着钢笔，满脸通红的少年，重叠在了一同。